记一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想到什么记什么……
答辩成功,以后可以称自己为 Dr. 了,开心了几秒钟,然后继续日常的工作。晚上导师请吃饭,吃了大餐,喝了两杯酒,很满足,结束后跟同学在城市里散步、聊天、消消酒力、闲聊到晚上九点多。原来只是和别人面对面的聊聊家常、在城市漫步、就会这么愉快。入夏后天黑的晚,蓝调时间天空盈满轻盈而锋利的蓝色,橘黄的路灯连成一片,远处地平线的粉黄色柔和光团还未完全落下。入夏的风清澈爽朗,抚摸过皮肤,我们讲了许多笑话、许多期许,未来未来、过去过去,现在只是一片完满的蓝色,所有的言语落入风中飘向远方,我心中什么也不剩了,只有阵阵困倦从脑后漫上来。
今天带着同学和来访学的朋友租了辆车逛了一下市里的许多地方。虽然这些地方已经去过蛮多次了,甚至妈妈来的时候我也带她去了,但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所以我也很珍惜。只是有公园因为一些原因关闭了,只能在外面远远地望一下。想到上次来时的情景(见「花神归位 」),看着这些阳光底下清亮的树荫,想象岛上的随风摇曳的金光菊的身姿,想象他们在无人的地方生活着,便觉得寂寞。我不知道是我感到寂寞还是花虫鸟兽在感到寂寞,有时我也不太能分得清哪些是我的感觉哪些是别人的感觉。我虽然已经很熟悉这些地方了,但总觉得没有能来得及好好道别。但是无论有没有我这些地方都不在乎吧,这种不甘心又寂寞的念头究竟从何处来呢。我在这里原来也生活了六年啊,这每条街道我都走过许许多多遍,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因为这里好像从来没有接纳过我,我也没有尝试融入进去,尽管我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我对校园附近的环境并没有什么留恋,这里伤害了我太多。我更怀念城郊的风景。
傍晚吃了酒,蛮开心的。回到家后仔细思索了这种开心,虽然直接,但过后总是有点无聊。或许喝酒带来的开心也只是源于一种陈旧的习惯罢了。有的时候望得太远就会发现许多本来期待的事情并不值得期待,因为没有什么能实实在在抓住的东西。
和同事坐在办公室里,没有在工作、而是在写东西,写着写着心里就非常不安稳、特别心虚,什么也写不出来。可能是有将近半个月没有正经做工作了(只是准备答辩、做一些事务上的事情),我感到惶恐。或许这也是不成熟的表现,总觉得必须要把所有的精力都花上去才算是工作,总而言之,我在逃避工作这件事。它很有意思,但它确实给我带来了很多痛苦。我总惧怕他人对我工作的追问,因为我其实并没有真正做出什么深刻的内容,我怕辜负别人的期望。我总是会想许许多多无关痛痒的事情,似乎我的生命就是由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组成的……这些话也已经讲烂啊,就跟脏兮兮的抹布一样,擦了又擦,以前的我竟然会持续讲这样的话讲一两年,不过这几年的成长就是,我只会想它想那么一会,当我写下之前那些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工作了。负面想法大概就是无法彻底解决的,就连彻底解决本身都是一种负面想法。我的大脑容量有限,只能用某些想法占掉另一些想法的空间。虽然经年累月的负面想法已经像阴云一样笼罩着我内心的岛屿,但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刻放晴……
话说回来,而且这周明明是结束答辩、也是旅行归来的一周,应该好好放松放松,但是却没能做到,虽然是在做些事情、在体验些事情,但除此之外的时间好像也很快就过去了……或许我的身体觉得需要休息,而我下意识又觉得应该做些事情,于是就只能用一些比较无聊的事情来替代。或许是这样的时间填充物还是获得得太容易了,人对太容易获得的东西就是会失去辨别好坏的能力的啊。而且这周睡的很多,所以体感一天能用的时间变少了。
过了这么多年我终于是理解到了,做研究很重要的是精力管理,它比时间管理要重要的多。而管理精力的很重要的一步就是要知道怎么让精力恢复。这种如躺的休息方式肯定不是有效的方式,也不是有趣的方式,它只是身体陈旧的习惯罢了。或许我该直接睡觉,然后运动。话说回来,延迟满足也是很重要的一步,因为每天都很寂寞所以总是一觉起来就过量地消耗了能让自己开心起来的事情,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便开心不起来(真怀念小时候什么新奇的事情都能让自己开心好久)、也休息不好,因为只有开心以及安宁的时候才能休息好啊!这些道理我都理解的太晚了,需要很多力气才能让身体摆脱旧的习惯。
我觉得自己总是被过早地推到了一个不适合自己的环境,直到要离开的时候才慢慢了解到自己需要做什么、应当怎么做。无论是念中学、大学、还是念博士。我的智力过早地成熟,导致我更容易进入新世界,但是我的情商和判断力其实落后很多,一直在后面追赶。我旧的习惯并不能很好地适应新的环境,所以在困惑之中浪费了许许多多的时间。工作与生活需要的都是全方位的能力,而我的短板过于短了,我当自己只是青春期的小孩,对自己的所做所为完全没有自觉。
当时我选择出国念博士也没有想太多、对要去的学校也没有事先做过很多了解,事实上我蛮后悔的,因为那时我根本不了解自己的秉性。如果我预先了解的话,我就不会去美国,而是去欧洲或者去日本,而且会更早、更直接地迈出脚,因为我绝对不是一个能在同一个地方待很久的人。出国提供了一个回望过去经历的机会,因为长时间离开了原有的环境,于是便有机会重新反刍、检视自己十几年来被掩盖的错误以及创伤。当然,前两年的时候我并未意识到这是个宝贵的机会,反而被各种事情折磨到抑郁,现在想来,这是因为我曾经做了许多与我秉性相反的事情。我喜欢自然、喜欢冒险、喜欢雨水、喜欢朋友、喜欢交谈、喜欢依赖别人、喜欢不计后果不惧旁人评价地扑到一件事上,我讨厌焦虑、讨厌稳定、讨厌逼仄而昏暗的环境、讨厌被人依赖、讨厌被人评价。我曾经过着怎样的生活啊!所有的人都能影响我,而在我虚构的叙事里所有的人都会批评我。他人的目光像是鱼鳞一样长在身上,要经历多久才能将它们全部换下。
之前我也写过:
从上高中到现在,十多年的时间,我大概形成了某种很差劲的性格,并且深受其害。我总是忽略掉自己已经有的东西、而去追求自己尚且还为够到的东西。总是逃避最重要、最难的问题,而只是在边缘旁敲侧击。总是不去正视自己,而是过着自己臆想的生活。总是在逃避集体与主流,想象自己是弱势的边缘人,于是便一语成谶。换言之,我一直没有能充分利用环境和秉赋所给予我的,反而浪费了许多时间去寻找我可能不适合的。在疫情那几年我的抑郁与广泛性的焦虑极剧加深时更是这样,我至今仍然对自己不知节制地挥霍掉的精力和时间感到惋惜。我明明凭借努力和运气考到了很好的本科,申到了很好的博士,遇到的都是很好的人,没有人会真正伤害我,可是我为什么一直在逃避、在浪费自己的时间和能力呢。
这正是因为现实的我和臆想的我活出了两种生活啊!我如此逃避生活,以至于不敢正视别人的眼睛。别人在看什么、别人在想什么,我有真正地去感受过吗?
从抑郁症中恢复过来,虽然说是有咨询师和药物的作用,也有积极的运动自救,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点是社会支持系统。我在疫情后就彻底失去了社会支持系统,现实当中的人都见不到了,而一旦见不到,关系也会有所疏远,而这种疏远并不会在情况恢复后重建,我现在连系里哪些人要毕业都记不清了。这种弱关系大概都是一种不会回头的单行道,相近,然后远离。
之后(或许是出于自救的本能)我注册了社交软件,认识了很多人,之后建立了频道,设立了个人网站,认识了更多的人。我在之前给群友的信中写过:
我一直小心地观察并回应着各种反响,模仿、并迎合别人的声音,不断改变自己的说话方式,意识到这点后又尝试摆脱这种模仿。应当说我在现实中和在网络上的声音是有所不同的,毕竟我上网的最初目的只是说些不太方便和身边的人说的情绪,扮演(或者是表达)理想中的自我,这种愿望本身甚至是有些小孩子气的。但我也慢慢意识到,真实的自我与理想中的自我、现实的自我与网络上的自我,其实并无根本区别,我扮演不了别的什么,但这尝试的过程却让我听到了自己真实的声音。交流的过程就是赋予声音形状的过程,在这反复的过程中可能我说错过许多话,有时也过于情绪化,有表演欲、做作,事后想来和出热病有点像。无所谓的,没有人生来就清楚如何讲话。
自我是需要被重新认识的,而对我来说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去爱、去交流。我要听到别人的声音。我自己的将要满溢出来的爱与热情是无方向性的,就和原野上的风一样,永远无目地地回响着。而互联网正好为我提供了这样的原野。我是十分幸运的。
前几年被指出我也需要多听一些别人的夸奖,于是我会开始有意识地收集别人的夸奖,记到一个地方。有来自现实里的同学、朋友、老师和学生的,也有来自网友、笔友、读者的。虽然当时可能没有什么感觉,但读着读着便确实地被幸福感包围了,我在很多情况下都是 nobody,但确实是有人欣赏我的,只要知道有这样的人存在我就很安心了,What else do I expect?
迈过了这关后,正好也以毕业作为契机,希望能在新的环境里重建与附近的人的联系。不知道这是否困难、是否必要,但总之先试一试。许多事情也是事后才能发现价值。网络虽然能满足我的交流欲望,但现实中或许存在着另一种,而且两者未必能相互替代……
说到毕业本身,我倒是没有太多想说的,博士头衔无足轻重,它只是人生的一个微小的节点,特别是对于未来想在学术圈发展的人来说。毕业了仍旧有许多工作要做。我其实也体会不到多少自豪或者快乐的心情,因为正如我说的,我在逃避生活中也失去了享受自己劳动成果的能力。我只是希望在短暂的休息后,自己能够更加勇敢一点地面对生活。如果我拒绝了生活的某一面,那我也会失去感知另一面的能力的。生活是一个整体。
关于工作,自己直到最近这一年才真正对工作有上手的感觉。希望在未来能更主动地适应新的工作环境吧。不过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也无法预见,只能说这次和申请博士时候不同,这次我是做了心理建设的,不会像以前那样后知后觉了。现在也可以称自己是研究者了,要直面别人的评价,也要不逃避地处理许多困难,当然,我希望自己能更享受工作一些。毕竟我选择做这个学科不是为了来受罪的。这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会很困难,希望自己在感受到困难时经常翻一翻自己写下的这些文字,这些都是我对抗困难的勇气和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