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到客厅沙发坐下来时,猫猫经常会慢悠悠地跟过来,在我面前侧身躺下,支起上半身(很像我们侧躺着用手支着脑袋)。他会盯着看,可能会打个哈欠,他的眼神让我觉得他是有感情和智慧的,他想对我说些什么,就像夏目友人帐里的猫咪老师一样。过一会他就自顾自舔毛。他舔毛能舔上半个钟头,从爪子到尾巴非常细致地舔一遍,舔不到的地方会起身换个姿势躺下继续舔,舔完就跳到桌子上望着外面的晚霞。猫咪是不需要出门的,他每天都重复着这些一模一样的事情,不知道他会不会有虚度光阴这个概念?我很快联想到他未来的死。他从出生到死亡都在这间屋子里,简直可以说从出生开始就一天一天地数着自己的死亡来临。想到这我就感觉窒息,窗外静止的晚霞凝固住的时间也一并朝我们压过来。他大概注意到我在盯着他了,于是就过来爬到我身上,他现在的重量已经能把我踩疼了,他嗅了嗅又舔了舔我的手就又跳到桌子上发呆。我被困在这里,他也被困在这里。他不在乎,但我在乎。但我不能再想了,一旦想下去时间的重量就又会凝聚成实体往我身上压,直到我动弹不得。
猫猫真得蛮黏人的,虽然平时总是爱理不理,但是如果一整天没有见到,回来后他就会黏你,直到撸了十几分钟后他才满足,不然你走到哪他就贴着你的脚走到哪,边走边蹭,还经常躺到你的面前很困惑地看着你,或者在你身边快速跑来跑去好像想跟你玩什么,嫌他吵把门关上的话就会开始挠门、开始叫唤。唉,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我怎么配。我现在觉得养猫是很残忍的事情。对我来说时光与青春就如朝露,无论是欢愉还是痛苦,世事堆叠,也只是一瞬之间,但对于他呢,度过漫长的一天后,能乞求的只是晚归的主人陪他玩一小会儿,每天如此。我怎么配呢。
我想起以前看到的一些新闻,一些上班族在大城市里拿着微薄的薪水、做着很不起眼的工作,但是在家乡的父母却仍旧以此为豪,似乎自己的小孩和自己家乡的人是多么不一样,是多么有见识,哪怕自己在家多有嫌弃,但在外面总是和别人吹捧自家的孩子。哪怕是这样路边石子般不起眼的小孩、被人群和社会欺凌的小孩,对于他们来说也是生活的全部光彩。猫和主人、孩子和父母,或许都如此。相互依赖或许就是这样因为渺小而温暖、因为温暖而卑微吧。
刚刚同在欧洲的大学同学打了电话,聊到近况。聊完以后我很烦躁,我已经很不耐烦继续待在原地了,很想离开美国,想去欧洲。这对我来说真是极为失败的几年,我在几乎静止的生活中腐烂。我体内的活力一直在涌动,而我找不到出口,于是它便破坏我。骑车回家,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路,甚至能分辨出季节的阳光,这些曾经抚慰我的日常寂静,突然让我觉得有些恶心。我最近读的许多书、乐此不疲地摆弄的新物件,都让我觉得恶心。说到底只是在逃避。每天当牛做马地教书,做没有值得提的进展的工作,许多东西也用旧用坏了,认识的人也都回国了,我想到了「天人五衰」的典故,虽然我不是天人,但我却也感受到了这样从日常生活的核心循序而来的衰败感,闻到了这个世界散发出了老人臭。年岁一年年地长,累积的破坏也快到顶点了。再坚持一年吧。再坚持一年。
回家时遇到了对门的一位住家,是位本科生,我们点头问了好,同时打开了房间,我瞥到了她房间里精致的地毯、粉色的挂镜、鞋架、还有客厅里各种可爱的摆件、亮堂的室内有几个朋友在等着她。而我打开门则是窗帘半掩的晦暗的客厅,地毯有些年份了、虽然我会定期打扫、但还是显脏,而且被猫抓得这里那里都有点起球,桌腿那边几天摆的酒瓶子还没有扔掉,鞋子也被猫踢到了一旁,厨房里的碗也没洗,而灯昨晚也坏了、还没来得及报修。我只感觉到很悲哀。猫猫从沙发底下钻出来,依旧十分天真地坐到我的脚边抬头看着我,我关上门,现在又只剩我们俩了。
每天醒来和睡前的时候都是最想找人讲话的时候。我想到我家猫也是,因为我睡眠差,所以在睡前会把他扔到卧室外面。每天起来后他感应到我起床就会来疯狂挠门,一定要我摸,但是没摸几分钟他就跑了,不理我了。真是有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猫.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