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时光 | 乡愁

电影和文字是不同的媒介

周五晚上资料馆有卖书活动,『乡愁 Ностальгия (1983) 』这部电影 (以及映前还有一部介绍『乡愁』拍摄准备的记录片『旅行时光 Время путешествия (1983) 』) + 『殉道学 : 塔可夫斯基日记:1970-1986 』这本书 + 戴锦华老师的映后对谈。因为我蛮喜欢导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的,之前主页里介绍过他的『镜子 Зеркало (1975) 』和『飞向太空 Солярис (1972) 』。『乡愁』虽然看过一遍,但是还是想到影院里再看一遍。说起来这部电影的票价是 198,我一开始还在想这票价怎么这么贵,结果看到书后觉得这大部头精装的书加上票价其实也差不多这个数了。一想到这么多人要把书买回家拿来当枕头我就想笑。

一些题外话。在『旅行时光』和『乡愁』间有四十分钟,我坐在外面吃路上买来的面包,看到前面一个人一屁股就坐在了书上,我直接叫了出来,心里直犯嘀咕。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匪夷所思。我看了看附近,看什么样的人会来看老塔,但也没有总结出个观影者画像,什么人都有,但大部分是一个人来的。以及果然只有很少的人拿到书以后直接开始看书,大部分都是抱着书然后在看手机。

旅行时光 Время путешествия (1983)

影片记录了苏联电影制片人安德烈·塔可夫斯基与编剧托尼诺·格拉在意大利的旅行,和为制作他的电影《乡愁》所做的准备。除了准备《乡愁》之外,他们的对话还涵盖了其他广泛的问题。值得注意的是,塔可夫斯基透露了他的电影制作哲学和他对罗伯特·布列松、让·维戈、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费德里科·费里尼、谢尔盖·帕拉亚诺夫和英格玛·伯格曼等人的电影的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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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讲到他对创作的看法:

我给新导演的建议是,不要把自己的电影与自己的生活分离……导演应对自己拍摄影片时做的事负道德上的责任,这是最重要的。第二,导演应准备好这样的想法:电影是非常困难又严肃的艺术。拍摄电影需要牺牲自我,你应该属于电影,而不是电影属于你。电影消耗你的生命,而不是反过来。因此我认为这是最重要的,你应该为艺术牺牲自我。这是我近来对我职业的思考。

他讲到他对电影的看法:

问:科幻是你热衷的一个世界,还是只是逃避现实的一种方式?

答:都不是。我不喜欢幻想,因为我不喜欢逃避生活。我认为电影中的类型总是意味着商业电影,而且还带着“商业”这个词的负面意味。我不反对流行作品,但我反对商业电影。因此当我制作幻想题材影片时,我就不把它们当成幻想题材片。比如,我觉得《飞向太空》这部片就不太好,因为我无法摆脱这个类型和那些虚构的细节。不过,在基于一个科幻故事的《潜行者》中,我认为我成功超越了这个类型,彻底摆脱了所有的“科幻”标志,这给我带来了极大的愉悦。

对我来说,电影中的类型问题并不存在,因为对我来说,电影是一种能涵盖一切的艺术:悲剧、喜剧、忧伤、欢乐、好运。只有此时电影能反映生活。不过,我并不真的喜欢商业片,不管怎样,我都不喜欢科幻类型。制作电影时,我首先会将其视为一部不属于任何类型的电影。

讲回我看这部影片时感受到的一些事情。

原来老塔长这样,挺瘦的,而且我怎么感觉他打扮得有些嬉皮士。

我看到他们在餐桌上喝着可口可乐,结尾处放着非常流行爵士的曲子,才意识到老塔并不生活在中古时代,而是生活在现代。老塔讲到自己从莫斯科搬到郊外住了八个月,看着自然轮转,很受触动,我才意识到老塔是城里导演,也在思考着与自然相关的命题,我还以为这个他天生就会。我有这种稍微古怪的印象,大概是因为他的电影给人很古老的感觉,都是从文明初期起就一直困扰人的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到现在也一直没有得到解答,而且以不同的形式一次又一次地展现在我们面前。

很多时候,一个背景音乐的切换就能切换叙事,但老塔的片子有着非常顽固的叙事。你看到他站在那里,就能自然地联想到一些他作品里相关的事情。在这部纪录片中,我在想,如果嫁接一些类型片——譬如意大利的黑帮电影之类的电影——到这里,这种不和谐感会体现得更加明显。他真得是和我们生活在同一时代的人吗。这部记录片感觉在学老塔的拍法,但有的地方因为背后没有东西在,所以感觉有些做作。老塔不拍,不代表那没有,不然影片也无法形成这样连贯的气脉。

这部片是为『乡愁』做准备的,老塔被带着去了意大利的许多地方,这些地方除了那个小旅馆以外几乎就没在电影里用到过。他是以一种比较抽象的方式、而非游客的方式介绍意大利的。他讲到,你们带我看了很多游客的景点,但我无法想象影片中的人物在这里生活的样子。

看老塔的电影,得到的一些启示。不是去考虑故事,而是考虑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叙事,要靠自己去追寻、而非去学习那些流行叙事。老塔在八十年代依旧拍着与同时期电影迥然不同的电影,技术在这里已经根本不重要了。他作品里那些很有时光重量的镜头,那些非常清晰的、缓慢的、长到足够让我们思考信仰的镜头,都会让我回想到自身的一些事情。

再想到下午看到马尔克斯在『番石榴飘香 』里谈创作谈他写的东西,有一瞬间觉得有点绝望。自己这每天反刍出来的东西算什么……没有什么本质的、非讲不可的东西。有的只是流行语言与匮乏内心的震荡、震荡,语言力量的衰减、偶然的变异,这一切都跟游戏一样。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是无法通过这样的方式讲出来的吧。他们到底是怎样捕捉到这些东西的。

乡愁 Ностальгия (1983)

俄国诗人安德烈(奥列格·扬科夫斯基 Oleg Yankovsky 饰)在美丽的女翻译尤金伲亚(多美兹亚娜·佐丹奴 Domiziana Giordano 饰)的陪同下,一同前往意大利寻访一位十八世纪俄国作曲家的生活。他们一起走访充满宗教意象的乡村教堂,在一座有天然温泉的古老小镇停留。 此时他遇见了不被世人理解的疯人多米尼克(厄兰·约瑟夫森 Erland Josephson 饰),村民因为他早些年囚禁家人而认为他神经失常。可安德烈看到了多米尼克疯狂下的深意,并被他所吸引。同时他拒绝了性感的尤金伲亚的示爱。此时的安德烈,游走在支离破碎的现实与超现实的梦境中不能自拔。他对祖国的思念、与家人的分离……种种情愫混杂在一起,彼此纠缠,化为终生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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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看这部片时写的短评

之前讲的要把老塔的片补完,先补这两部(另一部是『潜行者 Сталкер‎ (1979) 』。不过说实话我都没怎么看懂……虽然看不太懂,但是确实体验到了某种美的意味,而且是只有在他的作品里才能体会到的意味,因为其他导演不是这样拍电影的。他拍的不是叙事片,拍的也不是很直接与我们感觉相连的一些场面,而是更加隐晦曲折的某种东西。就像诗歌虽然内生于语言却有它自己的难以形容的意味。老塔能把那些映像十分缓慢却又十分扎实地种植到你的心中。

我的大脑昏昏沉沉,或许感冒确实还没好透,很累,但还是看完了「乡愁」这部电影。看到后面也有点坚持不住了。或许是因为头脑不清楚,有些部分看得更深一些。最后持烛火那一段,莫名其妙地看得我很难过。我们的坚持、我们灵魂最关心的问题、我们的信仰,这一切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呢。它们反而让我们的生命更加脆弱。

这次看所有的镜头都无比清澈、明晰。作品要表达的内容似乎很简单,虽然我依旧不是很懂,但是我感受到了。感受到了下雨时多米尼克屋子里到处漏雨、用塑料膜和酒瓶接水的镜头,感受到了在酒店破旧的、窗户靠墙的房间内下雨时安德烈躺在床上睡着的镜头,感受到了最后一幕长达十分钟的安德烈护着烛火穿过水池的镜头……就像安德烈用不太熟练的意大利语和多米尼克说他或许理解了他为什么把家人关在房子里七年一样……我感觉我理解了。每次想起这些画面都莫名其妙地感到伤感。

电影的语言和诗、散文、小说的语言都不一样,这些我很难用文字精准表述的、抓耳挠腮也形容不出来的庞大的郁结在心中的感受,原来只需要这么几个镜头就可以了……电影和文字是不同的媒介,这是真的。像戴锦华老师在映后谈里讲,老塔的电影里没有隐喻、没有寓言。听到这时我也在想,这么纯净的玩意除了老塔拍还有谁会去拍?

老塔的电影让我感觉这部电影就应该是这样拍的。没有任何可以替换的地方,只有要么删去、要么增加,而不是换种方式来拍。只有对照着老塔的访谈时才知道某些场景后面有哪些故事。而他把这所有的痕迹在影片中都抹去了,不听他讲我都意识不到。拍电影真是神奇,用一种叙事去隐藏另一种叙事。

这部片有国家、政治、宗教、亲情等等方面可以做解读。但解读之后呢,这对于我对电影的感受没有任何增益,只不过是尝试把我当时感受到的那种悸动用语言给组织出来,但这远远不如电影的镜头来得直接。我甚至都不信多米尼特讲的那些话,那些对我来说就如同是背景音乐一样的东西……以及第一遍看时自己有些感冒、昏昏欲睡,我以为自己没记住,但是一看发现所有镜头我都还记得……只是最后那一幕我一直以为是黑白的、永恒的,但实际上却是彩色的,而且安德烈的行为神态上的变化也在这长达十分钟的镜头中完整地体现出来、比我想象的要可怜,但这份可怜在最后也唤起了内心更加深的共鸣。

在映后谈里,戴锦华讲到许多政治性的事情,老塔当然不会回避政治性的东西,但是我觉得她过于迂回地强调了一些本来不必被强调的东西。另外其实我有点讨厌提问环节,因为我总觉得提问者过多的自我意识让我坐立难安。在公开的场合,提问应当精准、切题,但许多人似乎并不懂得这一点。我听到第一位女生讲了一大堆,最后甚至都没有一个成型的问题……她还因为紧张颤抖地讲了这些。我边听边在想自己如果提问会问些什么问题,我在想影片里那个翻译在结构上起什么作用。母亲、圣母、俄罗斯土地如果是联系在一起的,那么影片里那个诡异的孩童和自己以及诗人离开俄罗斯的遭遇也能对应的上。翻译或许是一种年轻的、活跃的、异国情感力量的象征。作者和他探访的音乐家都在这两个国家间穿梭。最后的镜头很俄罗斯,那个地下淌水的地方也很俄罗斯,正如安德烈所说。他说没有人能理解俄罗斯。诗歌是无法翻译的,他们无法读懂普希金。那么,在安德烈看来,俄罗斯究竟是什么呢。安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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